王安石今存墨迹甚少,刻本传《与著作明府书》《与颖叔书》,于《停云馆》帖得传。《澄清堂》《刘园集》翻刻《与著作明府书》。宋宣和内府藏《集句诗笔》,惜佚失。其书善用淡墨,与东坡浓墨相衬。纸本传仅两幅,一是藏于上海博物馆上博的《行书楞严经旨要》(荆公信佛,曾多次将田宅改为寺院),另一为《过从帖》,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《过从帖》。按刘金柱推论,约在南宋中期,便很少看到荆公真迹了。朱熹在“临写王安石墨迹本”一帖后跋文:“熹家有先君子手书荆公此数诗。今观此卷,乃知其为临写本也。恐后数十年未必有能辨者。”[3]朱熹曾多次批评荆公书法“如大忙中作”,既能轻而易举辨别仿作真伪,理应熟悉他的书风。按其所述先君子手书其诗,“先君子”乃指其父辈。通读文意便知此处并非说南宋时荆公书作便近失传,而是在谈因“先君子”手书诗文,并其多临荆公帖(先君子及某喜学荆公书,多储真迹),方能判明帖之真伪,可见其临写本极似原迹。再过十几年怕是没人再能知此为临本,而被当作真迹混淆于世。朱熹先父取法荆公,家藏甚多。朱熹每以得见新帖,悔先君子不得见,感泣于书后。自己年幼常习,感为跨越古今之作。如此,他还是认为张栻所言“忙中作”极为恰当,与韩琦书迹中“静谧”之气截然后人多以张栻为妄言,元人黄溍便说“未可以彼而废此”,“彼”即张言。实际上,张对荆公变法极为反对,但他于荆公书法却格外赞赏。乾道七年,其曾购得荆公字画,格外精到。其言荆公于天下事上多政出己见,但在书画上尚能“行其所无事如此”。如此一来,“忙中作”颇有政治意味,或为特定场合所言。
朱熹、张栻等既能言之凿凿点评荆公书法,且从朱熹与友人周必大信中谈到王安石《进邺侯家传奏草》一帖来看,其墨迹在南宋期间应该尚存。宋四家中,黄庭坚曾受恩于王安石,故对他评价甚高,且山谷“倾斜性字形与字势”的草书取法上,也经荆公而追摹于前。米芾亦被荆公称为“知己”者,后仍感念旧知,“故过其坟”。米芾指出荆公书法上承杨凝式,得到本人认可。杨凝式与鲁公同因“德行”为人赏识,故传“少师行书似鲁公”。在宋代广泛推颜真卿书的背景下,荆公也不能免俗。
宋人多强调“以人论书”,欧阳修心中对作品好坏评价始终以“人、文、书”顺序依次进行。他认为智永《千字文》“其文既无所取,而世复多有,所佳者字尔,故辄去其伪者,不以文不足为嫌也”,仿佛是“书胜文”。按《陈浮屠智永书千字文》条曰:“其文既无所取,而世复多有,所佳者字尔,故辄去其伪者,不以文不足为嫌也。”[6]《庚子销夏记》也作了相应的记载:“智永《千文》在宋原有善本,欧阳文忠所见本有后人妄补者,遂去二百六十五字。蔡君谟犹曰:未能尽去,岂欧阳公未见善本耶?则薛氏之功大矣。”[7]未得善本的结论,源自“宋原有善本”。虽在文章上因抄录“千字文”,且内容上有残失,多无可取,但内容上因字佳缘故,而“不以文不足为嫌也”。蔡君谟所言“未能尽去”,显是指“删二百六十五字”,“文不足”的“足”,应是“完备”意,但“其文既无所取”则指《千字文》的内容。欧阳修、蔡君谟对《千字文》残文的评价仍以“字佳”而不肯舍去,摒弃了“文不全”与“文不佳”(自尔书家每以是为程课)缺点,兼及仁宗时,灵感寺地宫损毁,仁宗欲“下以旧瘗佛舍利,诏取以入”。蔡襄则极力反对,认为“奈何专信佛法”,可知蔡襄并不专信此道。欧阳修在对待佛教态度上与韩愈类似,《集古录》便指出,隋之前碑文文辞多以粗鄙为之,且多言浮屠之事,但字画较为工整。作为“浮屠书”的《千字文》得到赞赏,可见宋人亦不完全“以人废书”。尽然如此,但人品已成为宋时重要的评估标准。